英雄奖(小说) 高致贤 一份“英雄奖”的名单摆在我的办公桌上,只待我签上“同意”二字,百余人就可以领到一笔优厚的奖金。此时,我更感到手中这只小笔的分量了:这奖金该不该发? 说起来也怪我,当初征用地皮后,如果及时筑起围墙,也不至于留下那么多隐患,带来那么多麻烦。当然也就不会有“英雄奖”的产生。 那时,大队支书多么热情啊!拔地建起工厂还用筑什么围墙?不要让一堵围墙把咱们工农关系隔断了。我以为他的觉悟很高,讲得很有道理。我们去那里办厂就是以实际行动支援农业;生产的就是农用物资。厂区周围的农户凭卖果蔬小食之类就可以获得不少经济实惠。办厂初期,工农关系十分融洽,农户对于办厂千恩万谢。说那是党对山区农民的具体关怀。真是工农一家亲,胜过鱼水情。谁料局势发生了突变,且变得那般恶劣。 这也难怪农民兄弟啊!这征用,那购买,他们的耕地年年锐减,从每人一亩……半亩……一分……农民还用什么地种粮?他们要争占耕地。可别的单位征、购土地后马上筑起围墙,划出明显界限。农民难道会翻墙进去耕种?只有我们厂区没有围墙,仍然充分体现着工农一家亲的景象,人家不抢你抢谁? 一夜之间,厂区内的不少地面变为农耕,接踵而来的是人欢马叫,栽种耕耘收获,工农一体更难分。工厂与农村的用地犬牙交错,权属不清了。工厂内的治安、生产、生活受到严重影响,我派办公室主任出面交涉。村委主任说:原来的支书把大家的土地送给你们,讨个大人情。今天我们要收回一些,你来解决?……还是让你们厂长来吧! 我怎能亲师下降呢?我派攻关小组去谈判,他们管你什么公关“母关”,耕地与他们生活攸关!回去吧,听不懂你们吹牛皮!我不得不派保安人员出面了。说实话,我当时考虑也欠周到。你保安人员带枪去干啥?你敢向农民开枪?结果被人家钻了空子,缴了保卫科长的枪不说,还成了工厂镇压农民的铁证。你说糟糕不糟糕! 不得已,我只好亲自出面,运用起早年十分有效的“工农联盟一家人,互相支援亲上亲”的法宝去感化他们。谁知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竟然将此话当做“放屁论处”。看来没有办法啦,不得不惊动我的上司和县、乡两级政府。调解会开了一次又一次,土地之争愈演愈烈。农民赶着牛儿在工厂食堂外翻起地来。这里是工厂还是农村?外人已经很难分辨了。几次调解意见未得落实,工厂利益受到严重侵害,我已经觉得自己精疲力竭,无力解决了;便几次送交辞呈,要求辞掉厂长职务。上级不批准,工人们也不同意。逼得我说出一句赌气话:“不同意我辞职?除非你们能把厂里被占的地面收回来!”这本是一句毫无道理的气话,竟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 不知是谁出的点子:让我外出考察,其他厂领导一个不动,治安保卫人员更是避而远之。由女职工和职工家属组成“娘子军”上阵:家属打先锋,职工为主力,一场“收复失地”的战斗开始了。男农民们被这支队伍的“男不跟女斗”的攻心战术战退了,失地一块二块的收复。可村里又派出“红色娘子军”来迎战,女兵对女兵,理论上可以斗了。谁知那些封建意识浓厚的农妇队伍怎么敌得过出口成“脏”的现代派家属?只好节节败退,终成散沙。工厂的失地很快全部收复。 女兵向前打胜仗,男队伍随后“收拾”旧山河,轰轰隆隆,夜以继日,很快在厂界上筑起一道高高的围墙。农民们本就知道他们占地无理,只是觉得工厂无遮无拦,自己又缺地,何不抢来种种?一家得手,家家眼红,一哄而起,无法阻挡。而今遇到“硬子手”,他们退出去也就无所谓了。双方相安无事,又各干各的。 这场有声有色、战果极佳的战斗,完全安排在我外出期间,打得干脆利落。战斗如何安排?由谁指挥?我全然不知,未操半点心,也未费半分力。一句气话,竟然解除我几年的困扰。有人提出来向“娘子军”们颁奖,我说应该。但颁成什么奖呢?…… 这时才暴露身份的幕后指挥——办公室主任提醒我:就算个“英雄奖”吧! 这奖到底该不该发?我顿觉手中这只小小的笔好沉好沉啊! 录后注:此文发表于1993年第3期《高原》文学季刊。 2019.6.25录于深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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