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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长篇] 《凡夫俗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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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12-7 04:25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《凡夫俗子》
文/浪子盛龙


第一章    大雪伟人山,边陲新生儿


鹅毛大的雪花飘飘扬扬,给大西北边陲小城再次平添诗情画意。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,看大河上下,顿失滔滔。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,欲与天公试比高。这一年,新中国三大巨星相继陨落,人们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。叶乘风迎着风雪走走停停,时不时望向中苏交界处的伟人山,心中百感交集,有伤心也有不渝的信念交织穿梭,欲罢不能。说也奇怪,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塔城与哈萨克斯坦边境线上横亘一座山,这座山酷似领袖睡姿,十分安详。尤其夕阳西下时,眉毛口鼻都清晰可见,仿佛神态都灵动起来,令人由衷深切的心生敬仰,那种爱戴深沉永恒,不可磨灭。如今皑皑雪原似洁白的棉被覆盖在广袤的大地上,覆盖在伟人山上,使心中温暖,使天地间庄严肃穆。

而他,叶乘风宛若蝼蚁般渺小的身影,就是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,一步一步,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动着。他的眉毛发梢凝结白霜,口中不断呼出白汽,不断凝结成霜,整个遮耳的皮帽子变成了白色。他紧了紧军绿色大衣的衣襟,抖掉落在身上的雪花,加快脚步呼哧带喘的赶路。当他听闻他当爸爸了,他的心情无比激动,毕竟年近四十了,回想半生崎岖坎坷,回想半生一心一意致力于心中的梦想,如今总算后继有人,怎能不热血沸腾,归心似箭。当他迫不及待从乡政府会议室走出门,来不及跟在坐的各位大佬客套恭喜的话,离弦之箭般冲出政府大门。大雪封路,他没法骑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,只能徒步十五公里往家里赶。

眼见村庄的轮廓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近,这位赫赫大名的年轻村支书竟首次产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情绪,不由得放缓速度,稳重的脚步踏得脚下积雪嘎吱嘎吱响个不停。穿过村庄笔直的马路,走过七拐八弯的村间小路,走进自家院门,院子里静悄悄的落雪可闻。院中几排白杨树,几棵酸梅树光秃秃的枝干堆满松软的雪花,时不时簌簌落到雪地上。零零落落的杂草枯萎的草茎在风中轻轻摇摆,低矮土墙旁的压井出水口残留的热汽还未消散殆尽,显然刚刚有人在这儿压水,一排脚印直通房门。叶乘风深吸一口冷冰冰的空气,缓缓呼出一团热汽,正欲走向房门,房门吱呀一声开了。一个面带慈祥的妇人端着一盆热水走出来,看到行色匆匆赶回来的叶乘风,立刻笑容满面,热情春风洋溢的笑道:“回来啦!是个大胖小子。快进屋暖和暖和。”叶乘风客客气气拍打抖落雪花笑道:“又辛苦向姐了!”妇人笑道:“伸伸手的事儿。”一边把热水洒到雪地上,率先走进屋里,絮絮叨叨唠叨起这个大胖小子的趣事儿:这小子竟是个奇葩,来到这个世上,居然不哭不闹,安安静静,更怪异的是没多大功夫,他就睁开眼睛,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,东瞧瞧西看看,小嘴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,小胳膊小腿急于翻身爬起来,猴急猴急的想下地四处乱跑。这些离奇现象从妇人口中说出来,听着不但有趣好笑,而且还夸赞这小子将来肯定大有出息,当得起一代人杰。

叶乘风笑呵呵的听她絮叨,脱掉大衣放在床边,安抚好疲惫的妻子,冲泡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,看着妻子微笑着喝下去。忙完这事儿,他才看向他的宝贝儿子,这小子正目不转睛的瞧着他的父亲,伸出双手,小嘴吐着泡泡,仿佛吃他母亲的干醋,一副很不爽被冷落的模样。叶乘风展颜一笑,抱起儿子,在那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。哪知这小子的小手竟一掌拍在他老子的脸上,撅起嘴巴两只眼睛眨巴个不停。叶乘风惊愣的摸了摸下巴上硬邦邦的胡茬,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。随即一会儿举起儿子转圈,一会儿抛起来接住,一会儿晃悠抖动,这小子不但不惊惧,反倒手舞足蹈,稚嫩的奶声奶气的咯咯笑声,模糊不清叽叽咕咕的叫声响彻整个屋子。

过了一会儿,他的妻子欣慰的笑着说道:“给儿子取个名字吧!”叶乘风看了看忙着做饭的妇人,又看了看妻子,抱着儿子轻轻摇晃,蹙眉沉思起来。老实说,取名这事儿,他还真是犯难。毕竟他文化不高,在那个年代,别说上学,温饱都成问题,小学都没有上完。他母亲历时半年多,辛辛苦苦进山挖草药,拿去集市卖掉才买的一支自来水笔,被他父亲怒火冲天的砸得稀烂,从此就离开那所破败不堪的校园,小小年纪就弯腰弓背的去挣公分。若非如此,但凡他有较高的学历,最不济都不会屈居于此,早就一路飙升主政一方了吧。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,他有的是能力,亏就亏在学历太低。尽管如此,他并不灰心,该干嘛就干嘛,心态极好。想到一路走来不求名不逐利,依旧坎坎坷坷,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,事实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他自然也望子成龙,但更多的还是希望儿子一生平平安安、健健康康、幸福快乐的生活,这就足够了。他太了解人心和人性最赤裸裸的真相,于是,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平凡的凡字,也最能体现他此刻对儿子深切的寄望。他笑道:“就叫叶平凡吧,我们叫他小凡好了。”他的妻子笑笑没有说什么,只轻轻点点头算是赞成回应。那个妇人却摇头笑道:“你呀,人家都巴望着儿子丫头成龙成凤,你倒好,取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字。”叶乘风淡淡道:“名字就是个称呼,取个龙啊凤的,更俗气。再说,要是德行不匹配,那就叫丢人现眼,低调点好!”妇人摇摇头不再说什么。

妇人做好饭菜,就告辞离去,她还要回家做饭。妇人是个热心肠,村子里几乎所有新生儿的降生,都经她手,况且她本就是热心肠,谁家有事儿都有她的身影忙前忙后。人们几乎谁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,只知道她随夫姓,同辈人都亲切喊她向姐,晚辈则尊称向姨。树的影人的名都非空穴来风,大家不约而同一致的尊敬,恰好就是证明。妇人走后,叶乘风把一张小桌子摆放在炕上,扶妻子坐起来,穿好棉衣垫高枕头,把饭菜摆放到桌子上。小家伙大概玩得累了,睡得很香甜,不时砸吧几下小嘴,调皮的吐个泡泡,可能做梦都在折腾。叶乘风照顾着妻子吃饭,他自己也确实饿了,一边狼吞虎咽大口咬着馒头,吃着土豆片。屋外天寒地冻,屋内却暖烘烘的很温馨,炉子里煤炭燃烧得红彤彤的,炕和火墙都热乎乎的烫手。就在这时,响起一阵敲门声,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到访。

叶乘风放下筷子,起身走出卧室,打开外间房门,只见一个满脸布满皱纹的老太太拄着一根普普通通的拐杖,站在门外笑眯眯的笑着。是她,她来干什么?叶乘风狐疑的请她进屋里坐,客客气气让进卧室,搬来凳子请她落座,递给她一杯热开水。这老太太可不简单,各种传闻远近闻名,光人家登门拜访送的各种礼物,就开了一个小卖部,真是百分之百不出本钱的赚钱。据说,有家人的牛丢了,找她卜卦,她端坐炕上,微闭双目,口中叽里呱啦也不知念的什么经文,双手各种奇形怪状的动作,片刻之后,突然睁开双眼说道:“牛在你家东南方向十公里的地方,正在啃人家庄稼地里的苞米棒子。”来人就去那里找,果然找到了,而且确实在地里啃苞谷棒子。总之,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,到她这儿都能一番神操作之后迎刃而解,从未失手过,各种传闻更是神乎其神。老太太把水杯放在桌子上一本正经的问道:“我早就知道你儿子会在昨晚子时出生,就过来看一看,想看看你给他取了个啥名字?”叶乘风更加狐疑,这老太太一向装神弄鬼,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随口道:“叶平凡!”老太太闭目默默反复念叨这三个字,然后突兀的就说道:“不好,不好!这个平字不怎么好?”叶乘风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紧张,急忙问道:“咋就不好了?”老太太沉吟半晌才道:“这个平字等于画蛇添足,而且很不吉利。你想啊,啥都平平整整,顺风顺水,就好比温室里的花花,一阵风就给吹得七零八落了。还有这个平字,有动作的意思吧,把这平凡给整没了,那就违背了你的愿望,那就得经历大起大落,各种各样的灾难。光这就够这小子喝一壶的了,你说对不对。你听我的,把这个平字去掉,叫叶凡刚刚好,没有违和感,更自然亲和。天地万物顺其自然嘛。多的老婆子我就不多嘴了,天机不可泄露,不可说啊,不可说不可说。”

老太太起身拄着拐杖也不告辞,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,向门外走去。叶乘风微微愣怔,只得送她出门,目送她看似蹒跚却精神头十足的稳稳的缓缓走出院门,消失在视线里,才关上房门回到卧室。他点亮煤油灯,继续坐在炕沿上吃饭,不过已经心不在焉,思量着老太太的话。老太太的话似乎不无道理,抛开神神秘秘的部分不考虑,她那番摆在明面上的话,也使人怦然心动,天下父母心,又有哪个不期望子女好好的呢?叶乘风思前想后也没个确切的答案,他可是党员,唯物论者,对这种神乎其神的玩意从不多瞧一眼,却偏偏鬼使神差的信了。他内心深处本能的期望儿子的未来过得幸福,至于钱权名利并不看重。于是乎,儿子的名字隔夜就少了一个平字,这个名字从此跟随这孩子一生一世,见证他传奇的一生,无悔无怨无愧的一生。
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随着包产到户,随着人民公社取消,乡镇成立,村子里一个个院门上挂着光荣万元户的牌子越来越多,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,日子过得越来越好。民兵取消,枪支归还政府,和平发展的年代悄然而至。煤油灯彻底走进历史,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电灯泡,黑白电视机渐渐走进千家万户。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,围坐一大群人围观的壮观场景,让多少人后来想起都会热泪盈眶。空旷场地上挂起幕布,古老电影机放映,观看电影已经成为尘封于历史深处的记忆。那时,一列神秘的列车启动,鸣笛声响,洪亮高亢且悠长,哐当哐当的逐渐加速,飞驰前行。人们兴奋激动,欢呼雀跃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,有的人空着双手飞身跃起,恍如铁道游击队队员身手敏捷,待他们从列车上下来的时候,已然穿金戴银,大腹便便,走起路来昂首挺胸,那派头不知羡煞多少人眼红。有春风得意就有灰头土脸,更多的人还未上车就被撞飞,连门把手都没摸到,就重重摔落尘埃,摔得鼻青脸肿;有的人虽然侥幸登上列车,然而,列车上没有硝烟,看似华美平和中的搏杀更加无情残酷,要么沦为别人的垫脚石,要么风光无限,要么连当垫脚石都不配。乱世之炮灰,盛世之牛马,说的就是这一类人,大多数人。他们的血汗,他们的心酸,他们的劳苦,他们的眼泪,一切的一切被高速飞驰的车轮辗轧粉碎,消隐无踪。谁也没功夫关注他们的命运,懈怠与怜悯就意味着下一刻沦落成这样的人。厚黑学的精髓不是人人都有领悟,即使领悟也非人人都下得去手。若干年后,当叶凡站在浮华热闹的街市,大厦高楼林立的都市,他分明看见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闪耀光环的头颅,以及华服包裹的怪物笑眯眯的享受着盛大的筵席,享受万人敬仰的名声,被树立成人生毕生追求的目标。他感慨万千,久久无言以对,默默转身离去。

这趟列车始终飞速奔驰,它的动力源于争先恐后,削尖脑袋钻营投机,其手法手段越来越娴熟,越来越隐蔽,越来越炉火纯青。被卖了还喜极而泣帮别人数钱的现象比比皆是,渐渐演变成心甘情愿,否则就连吃口饭都成问题。这一切似乎对这个边陲小城并没有太大太明显的影响,人们依旧按部就班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最大的不同,无非积极性高涨,毕竟所有的努力都值得,生活富裕起来,腰包鼓起来。人们打心底里感激又一代伟人的英明决策。单取之于民,用之于民就让无数人感动,更是让那些饱受苦难煎熬的人们感激涕零,由衷的深深的赞不绝口。

小叶凡渐渐长大,他浑身散发出无穷的能量,调皮捣蛋的能量无人可及。他活跃好动,每时每刻都在寻求童年乐趣,他目的单纯,寻欢作乐,常常因此惹祸上身,及至臭名昭著。那又怎样,他寻他的乐子,愈挫愈勇,他并不了解何谓道德绑架,却极其深恶痛绝这样的障碍,千篇一律的说教。村子里每一寸土地,每一个角落都被他游历得枯燥乏味,便把目光瞄向村子以外的庄稼地,旷野,更加广袤的天地。恶狗长虫见了他,都得灰溜溜的躲避让道,唯恐避之不及飞来横祸。他目空一切大摇大摆,都说螃蟹横着走,他瞅螃蟹嗤之以鼻,不屑一顾。他哪里会有忌讳,哪里会稍加收敛,就连母亲发生巨大变故,都未能使他有任何改变,没心没肺的只顾他的快乐之旅,寻欢大计。及至后来,村子外面的广袤天地也满足不了他的孜孜以求,竟然独自一人离家出走。那是他第一次走出离家最远的距离,渴了喝水渠里的水,饿了吃野果子,偷吃别人地里的打瓜,烤苞米棒子,晚上钻进地里的麦草堆呼呼大睡。他不知道走了多远,感觉离家很远很远了,仿佛无数的村庄都被甩在身后。他明显感觉到秋意渐凉,却衣着单薄,冷得直打颤。他第一次屈服了,灰头土脸灰溜溜的回到家里,被叶乘风好一顿教训,好一顿收拾,好一顿胖揍,还被关了禁闭,被关在一间屋子里足足一个多月。那段日子,他吃了睡睡了吃,百无聊赖孤独透顶,每天都趴在窗台上欣赏那盆月季花,眼巴巴观看窗外萧索的风景。那之后,他收敛了不少,但还是我行我素,继续寻欢作乐,只不过渐渐有了分寸,不再横冲直撞爱咋咋地的态势。

解除禁闭那天,他赌气不出屋子,等叶乘风出去办事,他才伸伸懒腰,打着哈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,有气无力的走出房门。当耀眼的阳光迎面而来,刹那间,他眼前白茫茫一片,脑海里空荡荡空无一物,只有耀眼的光芒在激烈的跳跃奔腾。突然间,一道更加耀眼的光亮宛若闪电一样凌空劈下,嗤啦啦一阵电弧闪耀,随即耀眼的光芒消失,一切归于平静安详,仅剩的柔和的光亮使大脑明亮起来。宛若醍醐灌顶,突然间就有了情感,有了思想,无数存储的记忆仿佛打开闸门一泻千里的洪流,争先恐后蜂拥而至,一泄而过。他呆呆的站立在那里,仿佛木头一样一动不动。过了好半晌,他才动了,转身返回屋子里,躺在床上闭上眼睛,慢慢过滤整合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。

也不知究竟是哪年哪月哪日,他看见炕上一个小男孩笨拙的在爬,又看见他死死卡在木制的婴儿车里,撕心裂肺的哭喊,哭得声音都嘶哑了,他却无能为力,怎么也把他弄不出来。直至父母劳作迟迟归来,才把他解救出来,那时,他已经哭得奄奄一息。再后来,这个小男孩突然不见了,再也没有出现,直至后来从别人口中述说,才知道弟弟因为肺病离开了人世。他看见母亲的悲痛欲绝,看到父亲的沉默哀伤。再后来,母亲忧郁了,再也没有露出过笑脸。又不知过了多久,他看见外间屋子的墙壁倒塌,屋后邻居骑马归来,把马缰绳拴在裸露在外的檩子上。母亲见状很不高兴就说:“你把马拴在这里,把房子拉塌了咋办?”这家伙蛮不讲理怒气冲冲的冲进屋子,挥着马鞭劈头盖脸抽向扫地的母亲。母亲惊呼着躲避,把午睡的父亲惊醒,出来看见母亲被打,顿时火冒三丈,顺手抓起树根做成的矮凳,狠狠砸中那人额头。头晕目眩,再加上鲜血直流,这家伙丢掉马鞭摇摇晃晃径直跑到院门口躺在那儿,呼天抢地的控诉父亲的暴行。父亲很不屑他的撒泼,查看母亲的伤痕,上了消炎粉包扎好,这才看猴戏似的搬来一张凳子,坐在院子中央卷上莫合烟。等一支烟抽完,这家伙还在那干嚎,引来不少围观者。父亲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,提起凳子大步向院门口走去。这家伙太怂包了,只会欺软怕硬,见状立马跳起来撒腿就跑,逃跑比兔子还快,引得围观众人一阵哄堂大笑。父亲冷哼一声,也不做任何解释,自顾自的回屋继续睡觉。他粗犷豪放有余却细腻不足,他察觉不到母亲的悲伤,感知不到母亲对生活的绝望。他从来不是一个顾家的男人,他高尚,乐于助人,然而,看看别人家几乎都盖起新房,自家老屋却破损到墙壁都倒塌了。终于,有一天,母亲也走了,她喝下整整一瓶敌敌畏。

叶凡闭着的眼睛流下滚滚泪水,这是迟到的悲伤,却不是迟来的开悟。他曾经不懂的一切,如今都懂了!他起身走到桌边,抓过书包擦干眼泪,掏出课本坐下认真看起书来,神情肃穆决绝。这样的大转变,最开心的莫过于叶乘风。想想他这张老脸早被他这宝贝儿子丢光,若非老脸皮厚,都没脸见人,得钻地洞去。每次考试,甭管啥样的考试,不是个大鸭蛋,就是个二三十分。那心情无法言喻。好言好语教育他,他当你在放屁,一副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嫌弃样子,简直就是对牛弹琴。无计可施之下,骂也骂了,打也打了,不但不管用,还火上浇油,越阻止他越疯狂,甚至几天不回家,野得无法无天。叶乘风彻底没招之后,也想开了,顺其自然吧,儿孙自有儿孙福,强扭的瓜不甜,只要他不走歪路,随他去吧。这突兀的改变,实在是意外之狂喜,太出乎意料了,叶乘风那个高兴劲,走路都呼呼带风起来。以前,叶凡这活宝压根没把他的聪明劲用在学习上,全都献给了寻欢作乐,一旦用心,成绩嗖嗖飙升,坐火箭似的直接冲上顶峰,从此再无任何人可以撼动分毫,即使齐平也不是次次都能。连那些从来看叶凡不顺眼的老师都瞪目结舌不可思议,跟奇迹突然降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当然,仅仅聪明长久不了,不努力只能昙花一现,所以,叶乘风天天看到他挑灯夜读,要不半夜在院子里转悠背书,不达目标不罢休。经常,连叶乘风都实在看不下去催他睡觉,他根本不理会,反正不达标不睡觉,死犟死犟的。多说无用,叶乘风只得作罢,随他爱咋折腾就咋折腾。

叶凡没见到那列高速行驶的列车,他只有家里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可以代步,他就骑着这辆自行车奋力前冲。叶乘风也不守世俗风俗那一类规矩,逢年过节,别人家都鞭炮声噼噼啪啪响不停,他却从来不买鞭炮,他只剁饺子馅,擀饺子皮,包饺子,再炒两个小菜,炸一盘花生米,独自端着酒杯自斟自饮。两爷子一个喝酒吃菜,一个埋头吃饺子,显得有点冷冷清清。叶乘风的厨艺很不错,但也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露一手,平时随随便便吃饱喝足就行。叶乘风平时也很少在家,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忙这忙那。叶凡虽然得自己动手做饭,但那手艺实在不敢恭维,他蒸的馒头黑不溜秋,死板板的,同样白面,人家蒸的就白白胖胖,松软富有弹性。他也不在乎,随便炒个土豆或白菜,还经常啃个馒头完事。这个残缺的家,一点不像一个家,大人白天几乎见不到人影,晚上回来睡觉,孩子除了去学校,放学后就足不出户。就这样,一个主外,一个主内,各司其事,各自忙着走各自的路,往往十天半月说不上几句话。

这是两个孤独的男人,两个各有理想的男人,各自在各自理想路上努力的男人,谁也不干涉谁。老的不是忙着帮这家排忧解难,就是帮那家解难排忧,自家却过得实在不像话。老屋还是那个老屋,只不过经过修葺翻新而已,比起人家红砖预制板的全新房子,就显得特别寒酸,特别掉渣。别人眼里,这家子确实穷得不能再穷,条件差得不能再差,那又如何,这两爷子根本不在乎。别人怎么说,怎么看,都不重要,自己在做什么才是重点。叶乘风的党性原则,热心肠,叶凡的优异成绩都是有目共睹。父子俩都是个性十足,保持原有本性,初心不改的另类,俗世追求的富裕钱财,名利地位,他俩都不屑一顾,毫不在意。或许,不是不爱这些,而是有其底线,加之顾不上,也愿意活得洒脱一些,不为其累。世上的人和事,往往不必对比,对比就会比出高下,比如穷和富,比如灵魂的高贵与肮脏!我们可以往后看,绝不可以往后走,目标永远在前面,所以,过去的不必纠结,把握好当下才是生活的真相。父子俩一个粗犷的爷们,一个还是个小屁孩,潜意识里或许明白,但要说出来,表达出来,还真是为难,不过一种本性本能的作为。

叶凡的胃口越来越大,已不满足课本上的知识,但凡有字的东西,他都要看一看,叶乘风卷莫合烟的报纸,必须他先读完,把他觉得有用的内容剪下来收藏,才能拿去卷烟,否则他俩就要干嘴仗,而且无一例外,叶乘风全线溃败。叶乘风无可奈何的每次裁剪报纸,都要先问问儿子,经过同意后再用。这当然杯水车薪,叶乘风开始给叶凡零花钱,他算看明白了,什么叫如饥似渴的求知欲。叶凡没让他失望,别的孩子手上有钱,不是拿去买吃的喝的,就是买玩的,或者三五成群的聚餐玩乐,叶凡却骑着破自行车进城里新华书店。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,进步的阶梯,书的海洋,人生的良师益友,无限的扩展着叶凡的认知,在他的心里播种下火种。当然,叶凡是活生生的人,不是榆木疙瘩,所以,他并不完全照本宣科,尽信书不如无书,叶凡有叶凡的立场和看法,他知道哪些有益,哪些无益,哪些可取,哪些不可取,还有必要的灵活性,毕竟世事纷纭变幻,此一时彼一时。这是叶凡的列车,一趟通往真理的列车,虽然还仅仅是理论上的列车,他依旧孜孜以求,废寝忘食。这极大的开阔了他的眼界,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世间万事万物。他不是神,会遇到数不胜数不懂的问题,无法解开的谜团,他读过的每一本书,书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注释或注解,还有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的读书心得,并开始记日记。一天一天,时间过得飞快飞快,快得弹指瞬间。叶凡的成长也是惊人的快速,表面看看不出什么,直观的说,不外乎话少了,没有先前那么活泼好动,更多的时候安安静静,没有人知道他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,只觉得他的性格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,都一样不可理喻。

他的日子过得简单,上学放学读书,这几乎是全部内容。春天花儿开了,榆钱沉甸甸挂在枝头,夏天和煦的微风吹过,秋天野果子成熟了,林带里沙枣金黄,冬天呢,白茫茫的雪原上闪耀星星点点的光亮。每一个季节,都有他的美好记忆,都曾经是他的伊甸园,有源源不断的快乐源泉。如今,他已经脱离这种单纯的乐趣,不在乎立场的乐趣,忘记了唯我独尊的乐趣,以及懵懂的无知的乐趣。那时候,他不懂得爱恨情仇,不懂得善恶美丑,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,行事没有分寸规矩,难免招人厌恶,尤其那些喜欢道德绑架的伪君子,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。一些年的度过,常常并不引人注目,连当事人都不觉得,叶凡也不例外。

又一个冬天来临,万物蛰伏,一点点的养精蓄锐,等待万物复苏,生机勃勃的日子渐渐来临。其实,无论春天、夏天、秋天,也有残酷的事发生,不过被表面上的各种光环掩盖隐藏,还有那些人们心照不宣,心有灵犀的各自私欲的推波助澜,使所有的肮脏大行其道,又被熟视无睹,剩下的就是人们看见的美好,看见的美丽。即使有人察觉发现,也会选择置身事外,没有某个人能够对抗这样的力量,否则就被辗轧成齑粉,被逼到无立足之地,步步维艰。几乎没有人愿意成为另类,几乎没有人愿意成为幸运儿的弃子,都心怀出人头地的执念。然而,这个另类渐渐长大,稚嫩羽翼已经长出,软软的绒毛还未脱落。仿佛幼时的金雕不但不漂亮,还掉出窝巢,得倚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长大,一点点茁壮起来。生命之于人生,人生之于生命,最初的时候只是一种向往美好的信仰,勇气和坚韧,这种信仰是忘我的信仰。在这个把信仰当作天方夜谭的时代,信仰十分廉价,不值一提。莘莘学子心心念念的不外乎出人头地,不外乎脱离不满足现状的雄心壮志,正如欲望无法满足,即使拥有整个世界的财富,还想着拥有整个世界以外的财富,人心的贪婪永远是这个世界的毒瘤,生出千姿百态,形形色色病态的现象。这种副作用完全渗透于方方面面,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幸免,没有几个人可以挣脱。

求知欲也很奇怪,越是知道的多,越觉得知道的少,就想探索知道更多。叶凡就是如此,当那些浅显易懂的书本使他觉得无趣之时,他的目光就瞄向那些更加有趣深奥的书籍。新华书店的工作阿姨看见一个少年,大概十岁模样,顺着书架转了一圈又一圈,神情专注,仔细翻阅,最后停留在文学哲学这一块。好一阵翻阅挑选,选中一本《悲惨世界》,一本《马克思的自白》,一本《资本论》,一本《绝代双骄》。付钱的时候,工作阿姨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,认真打量着叶凡,试探的说:“你要用心看哦!”叶凡郑重的点头“嗯”了一声,满心欢喜满载而归,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往家里骑行。他当然不知道他的这种行为相当的另类,另类到那位工作阿姨都怀疑她自己的眼睛了,怀疑看到的是幻觉假象。奇怪惊讶的还有村子里的村民,讥诮的说:“你又不当经济学家,看《资本论》有什么用?”叶凡理都不理他,瞧也不瞧他一眼,那家伙讨了个没趣,讪讪的走开。叶乘风却眉开眼笑,得意洋洋的打开衣柜,改装成书柜的衣柜里一层一层,一排一排整整齐齐摆满书籍。他十分嘚瑟的显摆起来,好像他儿子已经高中状元郎,那副嘚瑟的样子滑稽搞笑。他俩在那说说笑笑,直至出门也丝毫未影响到眉头紧锁,专注于字里行间的叶凡。

就算成年人读《资本论》恐怕也不大容易完全理解,何况叶凡一个小屁孩。全本读完还在云里雾里,不知所云,直至反复读了十几遍,还是一头雾水。这小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,不到长城非好汉,不达目的不罢休,后续又买了不少辅助读物,一边读一边查阅印证,总算有了一些大致了解,掌握到了大致精髓。要说完全理解透彻,还需要时间,需要阅历,需要实践。他这个年龄做到这样,本身就是奇迹,也实在不易,说是神童也不为过,只不过不具备天下闻名的条件,也不足以引起有心人关注。毕竟,有的人一出生就身价万亿,有的人一出生就在贫民人家,人生起点不同,成长的条件自然云泥之别,完全没有可比性。再说本身也不张扬,不宣扬,这种低调是必要有益的品质,不为外界过早影响和侵蚀。正如后来叶凡对那位女诗人的中肯评价,不单单是那个女诗人自身的悲剧,也是时代的悲剧,文坛的悲剧。漂洋过海去睡你——这种个体的勇气与内心的贫瘠,难道不是时代的产物吗?不是信仰的沦落吗?也许,从海子卧轨那一刻起,人心就开始浮躁,开始沦落,开始私欲膨胀,开始事不关己。当然,这都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目前的叶凡,虽然学习成绩拔尖,虽然腹有诗书,心有丘壑,他的思想也在萌芽,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,还是个小学生,他的阅历还极其单薄,根本不足以供他参考,他只能在有限狭小的圈子里摸索考证,所得自然极其有限。

夏天,他常常爬到屋顶上铺上毡子,躺着仰望星空繁星点点,银河横亘斗转星移,总在无数思绪念头中不知不觉的睡着。清晨醒来之后,他便久久站在屋顶上遥望伟人山,每当此时,他都想起伟人说过的话:“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,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,正在兴旺的时候,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,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。”他的心中满怀憧憬,满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,心念单纯,坚定执着,初步奠定了他的人生夙愿。他还不了解初心易得始终难守,尚未触及障碍,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考虑这个问题。

白鹭宗旨:文学原创基地,以文学交流为名义,以推出写手为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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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第二章    异地始独立,初涉人间事


七月的麦田金黄的麦浪起起伏伏,发出阵阵沙沙声,农人开始忙碌起夏收前的准备工作,收割机的维修进入日程,时常听到发动机试运转发出欢快的号角。阳光火辣辣的炙烤大地,干热风火烧火燎的仿佛火苗抚摸皮肤。农人并不在意,顶着烈日收拾场地,似乎已看到饱满金黄的麦粒堆积如山,看到金灿灿的油菜籽同样堆积如山,大家伙正扬起木锨迎风扬场,一麻袋一麻袋的码起来。热情高涨无外乎丰收在即,心情舒爽。村口有个老头头发花白,张嘴喘着粗气。这一里从村口到国道的土路,老头显然走得很吃力,他停下来打算歇一会,一边拦住路过的一个小伙子,问道:“娃娃,请问下叶乘风家住哪?”一口浓重的川腔川调,惹得小伙子善意的笑起来,伸手指向前方,村子偏西南的方向说:“顺着这条路一直走,再往右拐,一直走到底,左边那一家就是。”老头道过谢,待小伙子走远,他才朝那边慢慢走去。

老头走进院门,就看见一个少年坐在墙边背阳处一张矮凳上读书。他走到少年面前停下脚步端详起来,好半晌,他露出笑意,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,笑眯眯问道:“你是小凡吧?”少年这才从书海中回过神来,抬起头望向这个背着一个背筐的陌生老头,站起身反问道:“你谁啊?你咋知道我名字?”老头略微挺直胸膛,呵呵笑道:“我嘛,叫叶子杰,是你爷爷。”“啊!”叶凡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爷爷十分惊讶,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,他还有个爷爷。叶凡伸手摸摸后脑勺,急忙把书签放进书页间,把书放在凳子上,帮老头取下背筐,一手提着背筐一手扶着他胳膊迎进房门,扶他坐在炕上,把背筐放到墙角,倒一杯水递给他。此时此刻的叶凡绝对想不到,这个老头的到来,将会改变他人生的轨迹,将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。叶凡面对这个陌生的老头,一阵沉默之后,看看老头自顾喝水,好像也没打算跟他说话,就自顾自又去读他的书。

暑假的日子相对更加自由轻松,叶凡虽然焕然一新,好动的个性深耕于骨子里,在这个自由自在,不被课堂束缚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,他那不甘寂寞的好动的个性就又复苏抬头。他在白杨树之间捆绑出单杠双杠,吊上沙袋。一切都是自制的粗糙的,不过几根棍子,几根绳子,一条蛇皮袋子装满细沙吊起来。每天天刚亮,他就起床到那儿做引体向上,打沙袋,每次都折腾得大汗淋漓。无论叶乘风,还是叶子杰,都没有干涉他。叶乘风忙着夏收,忙前忙后压根没功夫搭理他,叶子杰虽然清闲自在,也只没事看看电视,在村子里到处瞎溜达,要不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抽辛辣的烟叶子。老头一天天的默默观察着叶凡的一举一动,越到后来他越暗自兴奋起来。直到夏收圆满完结,暑假也即将结束,夜里,待叶凡熟睡后,叶子杰和叶乘风两人躺在炕上,两颗脑袋凑到一起,叽叽咕咕压低声音说着话,大概一个多小时才停歇睡觉。第二天,叶乘风破天荒的没有丢下饭碗就往外跑,而是收拾起行李包裹。收拾好才跟叶凡说:“小凡,你也收拾一下,我们回老家去。”叶凡本来还一头雾水,搞不懂眼前发生的事是个什么状况,一听这话惊讶的反问:“回老家?去干嘛?”叶乘风笑道:“我都二十多年没回去了,回去看看。另外,你爷爷说老家的教学质量好得多,送你去老家上学。”叶凡不再说话,这种安排他没有更多想法,好像也没什么不妥,也好像没啥可收拾的,那一堆书是没法带走,只好选他最喜欢的十几本带过去。

这是一段新奇有趣的旅程,叶凡始终用探求的目光观察着沿途一切,连觉都不舍得睡,总是东瞧瞧细看看,能摸就摸一下,最闲不住的还是双眼双耳。他第一次乘坐客车走出几百公里路,第一次透过车窗看到广袤无垠的戈壁滩,寸草不生的戈壁滩,偶尔看到光秃秃的山丘,草地牛羊和帐篷。他第一次看到高楼大厦,看到车流如织,第一次看到车站这么多人,摩肩接踵,人挤人人推人,人山人海,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多的人。他第一次看到火车,看到争先恐后往车厢推搡拥挤的人群,叶凡还是被叶乘风连同行李包裹一起从车窗窗口塞进去的,人太多了,还是那种特别、非常拥堵混乱的人流。列车开动,混乱总算平息,有的人开始闭目打盹,有的人聊天吹牛,有的人拿出扑克牌吆五喝六的打起牌,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,各种各样的表情举止,林林总总不胜枚举。列车行驶几天几夜,总算抵达终点站,坐火车居然非常疲惫,双脚落地时都感觉要飘起来,好像地球引力有那么一会儿消失了,活动活动之后才有脚踏实地的感觉。

接下来还得坐车,大包小包上车下车,当真是车马劳顿马不停蹄,对所有经历过的路程来说,他们都是路人过客。最引起叶凡兴趣的还是朝天门,从那儿看到了长江,看到了嘉陵江,看到了货船客轮,看到了滚滚长江东逝水。他一直倚靠船舷望着江水,望着江岸风景,心里默念他能记起来的与长江相关的诗词。他的眼界更加开阔起来,原来天可以这么广阔,地可以这么无垠,人可以多得不计其数,他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。叶凡心里波澜起伏,豁然开朗的胸中突然空空荡荡的,头脑亮亮堂堂的,以往注入其间,自以为满满当当的那些知识,那些学问,刹那间变得微不足道,变成一个小亮点。宛若夜空中那些繁星中最微弱,最不足为道的一颗星星,连星光都模糊不清。

走下客轮走上码头,转入汽车站,乘坐中巴车驶出城区,渐渐进入山区崎岖蜿蜒的盘山公路。砂石路面很颠簸,还特别狭窄,交错而过的车辆都得小心翼翼,不少地方根本没法错车,只能礼让。通常都是客车靠里面,其它车辆靠外面错车,毕竟外边常常都是峭壁深谷,探头车窗外看下去都觉得两腿发软,头晕目眩。中巴一时盘旋而上,一时盘旋而下,一路上都吱吱嘎嘎响个不停,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颠簸得散架一样。坐这样的车走这样的路,那得多大的心才能不提心吊胆,偏偏这些乘车的人不但毫不在意,还一个个的谈笑自若,更奇葩的是整个车厢里塞得满满的肉挨肉,背靠背,屁股顶着屁股。幸好叶凡三爷子在始发站上车有座位,而不是半路上车,不然也得享受这样的福利。车子足足颠簸了四个半小时,进入一个看着破败的小镇,说是小镇,不过一条从头到尾百来米的小街道,每逢赶场的日子才会热闹拥挤,平时都冷冷清清。出了小镇又颠簸一个多小时,车子停在山谷路边一排瓦房边,叶凡三人提着大包小包挤下车,中巴排出一股黑烟又向前行驶而去。此时夜幕已降临,太阳早已躲入山后,抬头仰望,连绵不绝的大山高耸入云。收割过后的稻田里,一只白鹭悠闲的散步觅食,简直跟得道高僧一样飘逸洒脱,恍若走进人间仙境。远近各处瓦房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,鸡鸭自觉归巢,犬吠一呼百应此起彼伏,放牛的孩子牵引水牛转出竹林也已归来。

叶子杰和叶乘风一前一后说着话,快步走在前面的石板路上,叶凡远远落在后面东张西望,被这山村恬静、安详、美丽的风景画面深深吸引和折服。简直是悠然见南山的现实版,仿佛远离尘世喧嚣,处处透露出仙家居住的世外桃源般的景象。三人先后走上院坝,走到堂屋门口,出来迎接的有一对年轻夫妇,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男婴,旁边站着一个小女孩。一阵寒暄之后,众人落座闲聊起来,平平淡淡的,看不出任何久别重逢的深情厚谊。直到后来,叶凡才搞清楚,男的叫叶乘龙,叶乘风的亲弟弟,小了十岁,在叶乘龙七八岁的时候,叶乘风就已经远赴他乡谋生。女的叫张小萍,叶乘龙的妻子,他们是自由恋爱,同村人也是同学,婚后过得也算和和睦睦。女孩男婴自然是他们的子女,叶凡的堂妹堂弟。这样的久别重逢不过碍于那点血缘关系,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。

这些于涉世不深的叶凡而言,根本就不会在意,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片神奇的土地,集中在这美丽静谧的风景上,边陲那片土地是绝对一辈子也见不到的。当他陶醉在大自然心旷神怡的风光之中时,做梦也想不到这才是风风雨雨到来的地方,是他人生一个极其重要的转折点。快乐的日子,无忧无虑的日子真的很宝贵,自由自在支配时光的日子很短暂,每天漫山遍野游荡,欣赏周围风景的日子很快就宣告结束。叶凡走进那所村小学的时候,他惊讶得无以复加,就几间灰砖灰瓦的教室,教室里的课桌长凳也是破破烂烂。比起家乡的教室课桌,各种设施简直一在天上一在地,比都没法比,难道这就是他们口中说的教育质量更好吗?或者说是因为少数民族地区的分数线会低一些,在这里的成绩就算一般,回去之后也能轻轻松松金榜题名。转学手续很简单,几句话也就轻松完成,安顿好叶凡就学,叶乘风几乎每天都跑去钓鱼,日子过得波平如镜。叶凡又回到他的状态,不同的是,他经常一个人登上山腰,钻进密林,或坐或躺在草地上读他的书。转眼秋去冬来,冬去春来,叶乘风把儿子托付给弟弟叶乘龙,只身返程回家去忙碌春播。

有一天是周末,叶子杰把叶凡叫到身边,一脸严肃的说:“小凡,想学武吗?”叶凡瞪大眼睛,不可思议的问道:“爷爷,你会武术吗?”叶子杰呵呵的笑起来,接着就缓缓的讲起他的故事。叶子杰年轻的时候,身强力壮,一身功夫远近闻名,十几个人连他衣角都碰不到就被打翻。四五张松木长凳摞起来,他单手握住最下面那张长凳腿脚的末端高高举过头顶,绕篮球场一般大的场地五六圈,气定神闲脸不红心不跳。只不过生于乱世,好多人被拉壮丁,他也不例外,功夫再好也强不过子弹。那时候的军阀混乱不说也罢,叶子杰既不愿意助纣为虐,更加不愿意当炮灰,俗话说艺高人胆大,他果断趁着风高夜黑当了逃兵。用他的话说,就是:“你们这些龟儿子,老子又不是憨包,给你们当狗当炮灰,做你们的春秋大梦。”他逃出来又不敢回家,那跟自投罗网没啥区别,一直到处流浪混日子,凭他的本事还不至于饿肚子,也没偷偷摸摸少干打抱不平的事。就这样一直到全国解放以后很多年,他才敢回家,才敢娶妻生子。那时,他已目睹过太多人间惨剧,说是悲惨世界毫不为过,早已看淡红尘看淡人生,也就平平淡淡度日,安安静静生活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时代浪潮谁也避免不了,他的妻子死于饥荒年代,他的长子才会远赴边陲小城谋生。天高皇帝远,再大的浪潮到了那里,也都减缓太多,受影响也最薄弱,五湖四海涌入边疆的人大致都是那时候的事。有的拖家带小,有的到了那儿才成家定居,叶乘风就是其中一个。叶子杰没有把功夫传给两个儿子,是怕年轻人血气方刚惹出事端,算另类的保护,只希望他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。眼见自己年纪越来越老,恐怕时日不多,又不甘心一身本领就此带进棺材,也是经常暗自叹息。直到看见叶凡,经过观察,觉得叶凡性格比较沉稳,整天抱着书读,也喜欢运动锻炼,这才决心教他,如此不至于家传功夫从他手上失传。叶凡安静的听完絮絮叨叨,时断时续的讲述,眼珠滴溜溜乱转,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。

叶子杰见状,严肃的说:“我可以教你,不到关键时候不许动用,不许惹事,要不然我宁愿带到棺材里去,晓得不?”叶凡眨眨眼郑重的点头应承。从这天起,每天放学后,叶凡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作业,读完计划中的十几页书,然后跟着叶子杰到屋后山腰一块平地上扎马步。或者挖一个坑双腿绑上砂包跳上跳下,不断把坑挖得更深,不断双腿增加负重。或者双臂双掌双拳击打树干,各种换着花样叫叶凡稳固基本功。白天叶凡去上学,叶子杰就独自去山上采集草药,实在找不到的才去药店买,配制跌打损伤,生肌强身的药膏。起初,肌肤破损肿胀在所难免,药膏涂抹上,止痛消肿生肌的效果特别好。越往后药膏用得越少,直至再也用不着药膏,叶子杰随后在不中断锻炼的同时传授搏击技巧招式。说来话短,其实却是日积月累才有的效果,尤其寒暑假更是天天加餐。台上一分钟,台下十年功,就是这么个过程,而且甘苦自知不足挂齿,叶凡自然也不例外。

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,转眼间就已临近小学毕业,时间都充满紧张急迫的气息,每个学生都抓紧时间投入到复习之中。其间,叶乘龙夫妻二人经过商量,总觉得吃亏,又不继续给钱白吃白喝,哪有这样便宜的事。尽管叶乘风离开之时给了他们五千多块钱,那时的钱还是很值钱的,不算少了。当时的远程交流只有通过书信方式,叶乘龙写信说,他婆娘带孩子,还得忙里忙外,恐怕照顾不周,提议分开过。把叶子杰和叶凡分在一起,另开炉灶,分给田地。叶乘风无奈,只得同意。叶凡虽然看着不爽,也无话可说,总不能舔人家屁股不是,只好课余帮着叶子杰插秧打谷,种地种菜,学习上的事尽可能在学校完成。寒暑假上山砍柴,把做饭的柴草准备充足,琐碎的事情虽然多了,但也无妨大碍,都是举手之劳生活所必需。

村子里那所学校虽然简陋,每天朗朗读书声还是声声入耳,尤其毕业班更是进入最后冲刺阶段。却也不妨碍很多学生贪玩的本性,课间依旧欢呼雀跃,窜出课堂,在院坝大小的泥土操场上玩耍。叶凡偶尔也走出教室,站在院坝边上,仰望高高耸立的大山,山腰上缭绕变幻、飘逸轻舞的薄雾,轻纱似的白云,宛若缥缈琢磨不定的人生。他又想起家乡了吧,家乡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,承载了他几乎所有的记忆,无论快乐还是悲伤,无论破罐子破摔还是奋发图强。常常,他还是觉得迷茫,那种本性本能的奋发图强,并不能解释他心中的疑惑,人生究竟该为什么而活着?书读得再多,也未必能够解释生活中所有的疑惑,未必能拨开层层迷雾,正如经验再丰富,也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。没有人能够给你真的答案,你也未必满意别人给出的答案,只能靠自己去摸索,摸索的过程难免迷茫彷徨。为什么在这儿重男轻女的观念如此强烈?为什么人情如此淡漠,甚至冷漠?叶乘龙和张小萍作为父母,如何忍心把他们第二个女儿送给别人抱养,就为了得到一个儿子吗?他们为什么那么斤斤计较,生怕吃亏,哪怕所谓吃亏不过鸡毛蒜皮、微不足道的事。虽然他特别反感,连带对叶乘龙和张小萍也特别反感,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个样子。这使他特别困惑,百思不得其解,总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思之不得,使他显得沉默寡言,不够活跃,总是独来独往。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,大概就是如此,同龄人根本跟他不在一个层级,甚至大人都不会考虑的问题,他却总在考虑。然而,他依旧不过坐井观天,所见所闻有限,所得自然也有限。他叹息一声,无奈的回身准备返回教室继续复习。

“又想家了吗?”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。叶凡抬头就看见一个女孩歪着头,笑眯眯的看着他。女孩叫郭丽娟,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,整个六年级就数她一天到晚最活跃,话最多,笑容也最多。叶凡“嗯”了一声,举步就欲离开,又停步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家了?”郭丽娟又咯咯笑起来,笑道:“上次石老师给我们念你写的作文,你忘了吗?石老师还夸奖你写得好呐,叫我们跟你学习。我也很喜欢那篇作文,写得像诗一样。你写的不就是想家了吗?”叶凡看着她笑了笑,总觉得她那双眼睛里都是闪烁的小星星,莫非看花眼了不成。叶凡摇摇头,淡淡说道:“算是吧!”郭丽娟目送她走进教室,那双眼睛里确实都是闪烁的小星星,那是一种纯净的崇拜的目光。也许,优秀的人对于另一个寻求上进的人,心灵相近的人,就会产生这种微妙的崇拜之情吧。

听到上课铃声响了,郭丽娟看一眼老师手里握着一根铁棍,正在敲打挂在屋檐下一块生锈的钢板,快步向教室走去。走进教室,急忙翻开复习题走上讲台,用粉笔在黑板上抄写起来。本来这个事情一直都是叶凡在做,她还嘲笑叶凡粉笔字写得难看,比他写的钢笔字差得一在天一在地,现在动手写,才发现自己写得也好不到哪去。后来她才得知,这是叶凡跟石老师提的建议,两个人轮流抄写,推荐了她。毕竟时间紧迫,她很理解,叶凡有点顾不过来,他自己也得复习做题,在黑板上抄一遍,同学们当时抄完就可以马上做题,自己还得再抄一遍。两个人轮流抄写,就会多节约一些时间。当然,多抄写一遍也有好处,只要用心,至少印象会更深刻一些,比死记硬背强得多。她当然也有她的故事,不管她平时如何活泼欢笑,内心的苦涩也只有她自己明白,也是甘苦自知罢了。她的父母由于历史原因被下放到农村,一眨眼就十几年,每当她听母亲讲起往事,讲起那些委屈辛酸的履历,听着听着她就会流下眼泪。那个年代,这种事比比皆是,后来大部分都脱离农村返回城市,他们这一家却迟迟未能如愿。大大咧咧的她内心其实特别敏感,也很懂事,父母都是知识分子,遭遇却坎坷,十年浩劫给予他们的伤害无法抹平,而且深刻影响到子女。这是她老早就很懂事的缘由,伤感一直深深埋藏心底,从不表现出来,别人看见的永远是她的笑靥如花,她的活跃朝气。从小她就通过父母的讲述和教导,比较深刻的了解到知人知面不知心,画龙画虎难画骨,人心难测人性逐利的本质,所以,就比同龄人更能看清楚一些人事,能够通过一些细节观察和了解某些人的善恶美丑。这并未影响她天性中的善良,心中有爱憧憬美好,对于美好的人和事,愿意亲近和交往。

长久以来从未遇到过她以为可以认可,值得交心的朋友,直到叶凡转学来到这里,渐渐被他的优秀吸引,渐渐得到她的认可。郭丽娟是心花怒放的,心情愉悦的,只不过也一直压制在心灵深处。她懵懵懂懂不知所谓,说不出个子卯寅丑,却也是无法抑制的。只要看得见他,她就觉得快乐,觉得开心,能为他分担一点事,自然乐意至极。心有灵犀真实存在,心灵相近的人会彼此吸引,看不见的磁场的吸引神秘莫测,又无法抗拒,他们彼此似乎都有感应,这正是叶凡推荐她在黑板上抄写复习题的根本原因。在叶凡看来,众多同学只有她能够胜任,也只有她能被他看重信任。春天来了万物复苏,百花争艳,秋天来了硕果累累,麦田金灿灿的麦浪此起彼伏,自然而然理所当然。一切的发生、发展、结果自有其必然的规律,我们都会自然的遵从内心的感知,去应和彼此吸引的人事物,没有人为意志的牵强附会,事实本该如此,如此便是最妙,如此便是最好,如此最是真诚。也许,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,自然而然就产生了,自然而然的潜移默化,没有任何目的性,十分纯粹十分自然。就如夜空中的星星,白天高悬的太阳,亘古以来就在那里,彼此吸引彼此守护,彼此保持适当的距离,彼此不离不弃。

人间有如此的真,难得一见,难能可贵。人啊,总是带着目的性,各种各样的欲求,各种各样的索取,导致纷纷扰扰,熙熙攘攘,着实累人得很,很难感受到幸福快乐。年少不识愁滋味,少年的世界,不似童年那般不知天高地厚,也不似成人那般心思不纯,处处得失利害,却又是极其关键的年龄段,将奠定人生的基础,确立人生观、世界观、价值观。所幸,他们都向着阳光,迎着阳光,并没有被成人世界的花花绿绿所影响,所侵蚀。偶尔,实在无聊,心情有些不美丽,觉得孤单寂寞,叶凡会漫无目的的到处溜达溜达,哼唱着刘欢那首少年壮志不言愁。走着走着,待他抬起头便惊讶的发现,不是吧,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呢?他分明看见,对面山脚下孤零零的几间瓦房,屋前院坝边缘摆着一张桌子,郭丽娟坐在凳子上,正伏案埋头,就着昏暗的光线大概在写作业吧,十分专注的样子。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莫名其妙走到这儿来了,有时见得到她,有时见不到。他只是隐约觉得有很多话想说,又不敢轻易去打扰她,生怕引起不妙的后果。他可不敢轻易招惹那种极度排斥男孩女孩过于亲密接触的禁忌,被贴上早恋的标签,成为千夫所指的代表,不但害己同样害人。他经常想象,如果这丫头是个男孩该多好,就可以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。他确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说,想找个人一起讨论,一起探讨,因为在他心里有许多困惑,有许多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,都是些看得见的奇怪现象,是一些关于人生的深奥的问题,都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课题。他又很无奈,凭借他的观察,凭借他的直觉,能够跟他一起谈论这些话题的人,目前并未出现在眼前。好不容易有个感觉不错的人,偏偏又是个女孩,当真是造化弄人,老天爷真会开国际玩笑。他也只能无奈的落寞的走开,继续独自苦思冥想,独自去摸索未知成为有知或已知,以便更好的走向下一步。

他很不喜欢叶乘龙两口子斤斤计较的样子,一个二十五瓦的电灯泡根本用不了多少电,还要跑来要电费,实在无语得很,转念又想,这地方肩挑背磨挣几个钱太难了,似乎也无可厚非,情有可原,只有叹气的分了。他也想着尽量节约,能省则省,从不乱花钱,非必要的东西绝不购买,所以,他尽量不去开灯,实在需要才打开电灯,该做的作业都在天黑之前完成,读书的时候都坐在门口借光,要不就去屋后山腰的平地上挥拳踢腿,每次折腾得汗流浃背还不肯罢休。这样的日子过得还算充实,也很简单,总之闲不得,一闲下来就满脑子各种问题在浓雾中蹦跶跳舞,又非雾里看花,这可要劳神费力太多太多。有时他也跑去叶乘龙那边的堂屋里看电视剧,看霍元甲,看陈真,看中南海第一保镖,看新闻联播,加之不间断的阅读大量书籍,极大的开阔了他的眼界,在他心里渐渐树立起远大抱负。生活当然平凡而且平淡,充其量时不时来点小小插曲。比如根深蒂固重男轻女的观念,导致叶乘龙对待儿子如掌上明珠,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心怕碎了;对待女儿爱理不理,要是惹得他生气,没有照顾好弟弟,那就没好日子过,甚至提起来扔垃圾一样,从堂屋扔出门外,摔在院坝坚硬的水泥地上,任由她哭得泪人一样撕心裂肺也无动于衷。叶凡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,十分愤慨,好几次看到堂妹又要挨揍,立马跑过去挡在堂妹身前,为她化解灾厄。有一次,叶乘龙还不罢休,想把叶凡拨拉到一边去,继续修理女儿,却被叶凡一个漂亮的侧身卸力躲开,又一个漂亮的借力打力顺势回弹,叶乘龙噔噔噔直往后退,若非那张实木陈旧的八仙桌挡住,估计要来个四脚朝天。叶乘龙惊诧莫名的看着叶凡,他天天上班下井挖煤,力气绝不会大不过眼前这个小男孩,看着也比他矮一个头,偏偏吃个大亏。这一来,叶乘龙气也消了,没那脾气收拾他女儿了,只能悻悻然的走开。从那以后,只要叶凡在场,他的堂妹就再也没有挨过她老子的欺负。这些现象都深深铭刻在叶凡的记忆之中,对这种观念也一直特别深恶痛绝,非常厌恶。

毕业考试终于来临,一大早,叶凡就起来洗漱,点火做饭。饭后带上午饭出门,这次考试与平时不同,是异地参加考试,去临近的学校,持参考证才能对号入座,进入分配好的学校、教室、座位。进入参考教室才发现,一个人都不认识,看来,所有村校的毕业学生都被打散重组,以防作弊。叶凡一点都不在意,神态轻松,坐在座位上悠闲自在,看着其他人各自忙忙碌碌,生怕稍微一松懈就会名落孙山,显得有些乱哄哄的。直到三四个监考老师走进教室,这才安静下来,听监考老师宣布考场纪律,眼巴巴看着考卷发到自己手里,急忙写上学校名称,班级,姓名,随即争分夺秒做题。作弊绝对不可能,几个监考老师几乎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完全无死角监考,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们那几双眼睛。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只能干瞪眼,抓耳挠腮无计可施,要是考不上初中只能留级复读。叶凡不慌不忙,有条不紊的做题,很快做完,检查一遍、两遍、三遍,看看时间还早,又仔细检查一遍,确定再没有什么问题,就起身交卷。他第一个走出考场,一身轻松,漫无目的的在操场上走动,等待下一场入场时间。

考试结束已是临近夕阳西下时分,叶凡独自走到回家必经的一条小河边,坐在河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,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,看着河水中游来游去的鱼虾,偶尔还看见一条长着胡须的大嘴巴鲶鱼游过。小学毕业了,今后何去何从还是未知,这两年终究对这里产生出依恋之情,对同学们也产生出情谊,虽然嘴上从来不说。聚散离合,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吗?离别在即,无限惆怅来袭,泪水盈眶,用力抑制才不至于滴落下来。他伸手抹去眼泪,长长呼出一口气,平复心情。更加奇妙,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,他最多想到的除了班主任,就是郭丽娟活泼的身影,笑靥如花的模样。每个同学他都想到,但都是一闪而过,这实在奇怪得很。他又想到前几天郭丽娟托人送给他的笔记本,笔记本上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:我们都要毕业了,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,这个笔记本送给你做纪念吧!你心怀远大抱负,而人生苦短,白驹过隙,忽然而已。愿你不忘初心,始终如一。

远大抱负?算是吗?叶凡很无语,他现在可愁得很,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呐!也管不着那么多,紧张了这么久,总算可以大大松口气,睡几天懒觉,好好轻松一下。他起身拍拍屁股,夕阳照在他脸上,一抹淡淡的红晕使他周身都笼罩在光环中。刚走进家门,还没来得及说话,叶子杰就急忙快步过来,拉起叶凡就往屋后山腰走,一边念叨:“快走,快走,我老人家把最后压箱底的宝贝全抖落给你。正好放假,赶紧学着,以后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。”说罢,看一眼一脸不爽的叶凡嘿嘿的笑起来。叶凡无语的哀叹一声,完蛋了,这个假期别想偷懒,这老头坏得很,简直,简直坏透了。看这猴急猴急的架势,这老头恐怕早有预谋,应该一直在等他,一见他也不管天都黑了,就拉他去实施他的谋划。

折腾到半夜,叶子杰才乐呵呵的完成他洋洋洒洒的讲解,缓慢的演示,把叶凡搞得哈欠连天。叶凡眨眨眼戏谑的说:“完了?”叶子杰哼哼唧唧道:“完了!”叶凡扶着叶子杰胳膊往回走,又嘲笑道:“还好,再不完,你老人家这把老骨头还不得散架了。”叶子杰吹胡子瞪眼,没好气的说:“哼哼,要不是为你这兔崽子,我老人家用得着这么拼老命吗?”叶凡噗哧笑出声来,一本正经的昂头说道:“还好吧,幸好我聪明,一学就会,要不然非得累趴你,气坏你身子。”说完还一阵嘿嘿傻笑,这下轮到叶子杰无言以对。不过也对,幸好这小子聪明,不然真得气死完事。此后一夜无话,两人都累得不行不行的,随便洗漱一下倒头就睡,那叫一个睡得香甜,只听到呼吸声此起彼伏。偶尔一只昼伏夜出的耗子贼头贼脑的啃咬米柜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眼见无法攻克堡垒,又溜到灶台上,碰得碗筷叮当响,贼心不死的到处寻觅,甚至爬到床上,从叶凡头顶处快速溜过,顺着蚊帐爬上去,又顺着土打的墙壁爬上房梁,哧溜一下不知去向。

白鹭宗旨:文学原创基地,以文学交流为名义,以推出写手为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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